第九章「海」。

 我還沈浸在飛翔的快感與未來受崇拜的幻想中，樂此不疲。

然而，眼看著在我即將快要到達選定的落地地點時，原本掌握得極穩的滑行突然間開始失衡————突如其來的失重感，讓我徹底偏離了預設的航道。

「啊！啊啊、啊啊啊！」

在高速失重、從天而墜的瞬間，我的恐懼徹底輾壓了理智，只能在極度惶恐中大聲尖叫。

因為此刻唯一還能做的，好像就是盡情害怕和喊叫。

我離地面還不算太高，但也絕對不低！

在這失速下墜的過程中，每微秒我都感覺到死亡，思緒幾乎崩潰成尖銳的碎片，腦海裡的念頭比我的聲音還要更加天崩地裂————

幾乎像同時失去了所有掌控。

「這麼高！我會死嗎？怎麼怎麼怎麼怎麼辦！！」

「現在還能做什麼？誰快點救救我啊！」

「這會不會就是驕兵必敗？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，才會馬上嚐到苦果？」「好可怕好可怕！所有景色都模糊到感覺世界要毀滅了！」

「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！！！！！」

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———

腦子與我的雙重喊叫，讓我全身的感官彷彿跑過了幾億種的跑馬燈。

————啪！

在身心已經瀕臨崩潰，彷彿瞬間橫跨了幾個世紀過後，我終於狠狠地摔落在地。

掉在一處金黃色、十分柔軟，大範圍細緻的粉末上，感受到與地之間的摩擦力、同時因衝擊而產生些許的彈性，於是大部份重力加速度的衝擊被稀釋與接住了————我幾乎平安無事。

讓我不禁懷疑：這些安排，就是為了看我吃足苦頭和鬧笑話而編制的。

我灰頭土臉（其實是淡土黃色）、十分狼狽癱軟地緩緩抬起頭，環視周遭。

肌肉因為剛剛在激動中用力過猛，此刻十分酸痛無力。又因為從天摔落在既使柔軟，卻依然留下疼痛的沙地上，我難受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，腦筋一片空白。

茫然和失去一切於是重回現實的感官，淹沒了我。

「嗚⋯⋯」

我感覺精神壓力從緊繃神經中潰堤，再也按耐不住一路的驚嚇與委屈。

一切讓我感覺真是受盡折磨，我開始啜泣出聲。

「我還以為真的要死掉了⋯⋯嗚嗚⋯⋯」

「真的好害怕，我下次不要玩了⋯⋯」

突然間一股沙啞、充滿摩擦的聲音傳進耳裡，取走了我專注在苦難上的注意力。

『呵呵⋯⋯嘿嘿⋯⋯』

想不到在這麼慘絕人寰的悲劇中竟然還有笑聲。

我簡直是太過憤慨，馬上猛地環顧四周，企圖尋找這個聲音的主人究竟在哪裡。

『呼⋯⋯呵呵⋯⋯嘿嘿⋯⋯』

雖然這個笑聲頻率沈穩、令人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，但我內心因為這總總事故而滿腔的怒火還是想要找個對象來責怪。

我一邊怒氣沖沖地抽著鼻子一邊以視線四處掃射，沸騰的氣憤已經幾乎要衝出腦門！

直到看見前方不遠處，剛才因混亂的情緒而完全無暇顧及、這才留意到的整片大海。

海與風互相推動著打響沙地的聲音，就是我剛才所聽見的一陣陣低沈而頻率固定的笑聲。

「喂！你笑什麼呀！我很可笑嗎！」

我朝著海平線的彼岸用盡渾身力氣朝他叫喊，但聽見的、依然還是只有浪潮中推送傳來的莞爾輕笑。

很不甘心地、我的心情因此逐漸跟著恢復了平靜，畢竟眼前的景色還真是難以言喻的美麗。

不、應該說真是令人動容⋯⋯美得令人屏息。

我情不自禁地被這一片既華麗又壯闊的海景吸引，輕輕地坐在沙灘上觀賞自然存在的藝術。

（圖為筆者2023年9月13日清晨5：59於台東拍攝）

海水不知不覺浸濕了我的鞋子，冰涼的感覺讓我喜悅又愜意，並開始回想起剛剛失控的情境。

也許我真的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偉大，嚴格說起來連怎麼飛起來的過程我都沒有參與到，只是這一切、包含眼前如此壯闊的景觀和飛行，都是因緣聚會剛好被我體驗到了。

是體驗本身既巨大又令人為之著迷，

我只是個在一切景物旁邊不停囉嗦的傢伙。